于书海之方寸,识女性之旷野——对话方寸书店主理人金珂
刘淑煜 2025-04-21 11:27:37

穿过成都芳草街的人潮, 推开街角一扇不足10平方米的玻璃门——若初次造访,或许会误以为这是一家甜品店:入口处陈列着琳琅满目的西式糕点,狭窄的走廊旁摆放着几本“盲盒书籍”。侧身穿过这道甜蜜的屏障,几平方米的里间,两面书架向天花板延伸,目光所及之处是紧凑罗列的书籍、张贴着女性主义电影海报的墙面、写着“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的标语,以及一位头戴鸭舌帽整理书架的女性——这里是「方寸书店」,一家女性主义主题书店。

店主金珂将这里称为“物理空间的对抗与女性精神疆域的宣言”,而她的故事,正是从一位困在厨房的母亲、一本改变人生的书,以及一场关于“方寸天地”的宣言开始。这片方寸空间承载的不仅是书籍,更是一场关于女性生存与抵抗的暗涌。

方寸书店主理人金珂接受商界青年采访

多样选择的人生一场双重启蒙的女性觉醒

“我母亲一辈子被困在厨房,这曾让我困惑,直到我读懂了她的困境。”金珂的语速很慢,仿佛在回溯一段漫长的自我重构。她坦言,母亲作为全职主妇的命运曾是她理解女性主义的“最初启蒙”,而真正点燃火种的,是一本邂逅的书——上野千鹤子的《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

2022年年底,处于人生低谷的金珂偶然走进一家书店,翻开了她看的第一本女性主义书籍——《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这是一本入门的意识觉醒科普书,从个人到社会制度,它以对话的形式,探讨了女性主义的重要性。书中的对话撕开了她过往的认知:母亲的“选择”、职场中的性别歧视、社会对女性价值的单一判定……“我们不过是在‘像自己期待的那样’的错觉中,被迫扮演着社会期待的角色。”

书中让人感同身受的文字更新了以往她对“女性主义”的认知:“原来‘女性主义’不是网上被污名化的‘打女拳’。”这本书带给金珂重整人生脚步的勇气,从那时起,她开始频繁地阅读女性主义的书籍,并萌生出“开一家女性主义书店”的想法,“我想把这份力量传递给更多女性。”金珂说。

除了阅读女性主义的书籍,金珂也会关注女性主义题材电影和女性话题社会新闻。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婚姻生活》让她思考婚姻与人生,电影中让人震撼的独白被她做成海报,一直贴在书店的墙上。提到印象深刻的舆论事件,金珂表示:“当吴柳芳转型主播被解读为‘性暗示谋生’,实质折射出退役女性运动员的生存窘境:国家荣誉未能转化为社会保障,她们不得不在男性凝视市场中‘典当身体资本’。”这种“被迫自由”恰如上野千鹤子所言:“看似自主的选择,往往是被挤压到悬崖边的求生本能。”

方寸书店内环境图

方寸见天地空间的对抗与精神的宣言

“就像珍妮特·温特森所说——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人生也不止一种可能,我想开一家书店,把这句话传递给其他女孩。”这是金珂开店的初心。

2024年6月底,书店开始装修筹备,同年9月,书店正式开业。店名「方寸」取自“方寸之间见天地,细微之处有乾坤”,店面虽不足10平方米,但整齐利落,木质地板上有三个蒲团供顾客落座,书架旁的温馨提示格外醒目——没有样书,那就拆开,不买也行,重要的是你发现了它。面对“随意拆封”的惊诧,金珂解释道:“这里本就是一个提供给所有人与女性主义相遇的场所,所以希望顾客能够尽情阅读。”

在书架对面的空白墙上,21句“女性一生要承受的语言暴力”标签化作不同色彩的海报,在灯光的照耀下闪耀夺目。“生了小孩就该在家好好带娃!”“这是男孩子才玩的,女孩子打什么篮球?”“你长这么普通,又没什么经验,能干什么工作?”……当金珂把上野千鹤子的《女性主义40年》拍照发在朋友圈,一位男性朋友竟然评论道“你竟然看这种书!难怪嫁不出去!”暴力的言语冲不破内核强大的灵魂,真正“破防”的是承认特权的羞耻感。

方寸书店内环境图

在“方寸盲盒”区域,88元的盲盒套装里装着2—3本女性主义书籍,倘若拆出的书籍不喜欢,可以在店内调换。每个盲盒封面都藏着主理人金珂精心挑选的卡片与寄语,在盲盒选书上,金珂会把女性主义的理论著作与类似杨本芬的《秋园》这样的本土叙事包在一起,“这样做是想让女性主义的理论不再是空中楼阁,也可以扎根在我们每个人脚下的土壤中”。

书店珍贵的藏品不仅仅是书籍,还有层层叠叠的A4纸留言。在金珂珍藏的某留言纸上,一位女性用颤抖的字迹写下“我终于离婚了”,没过多久,一位陌生人在旁边用口红画了一朵玫瑰花,等口红干涸,“那朵花特别像从裂缝中长出的一朵花”,回忆这句留言,金珂眼里满是震撼,“当时我就觉得,我们的留言板像一个女性互助的暗网”。在留言板上,有人谈起自己的经历,有人倾诉现实的困境,大家互不相识,却从不吝啬鼓励与陪伴,“这就是留言板存在的意义,这些匿名对话比任何口号都有意义。”

书店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无数女性共同的命运,而以「方寸」命名,既是一种物理空间的对抗(女性常被规训在厨房、工位等微型空间),更是一种女性精神疆域的宣言:“再小的空间,也能成为权力重构的战场。”

微小而具体书店本身就是它存在的意义

“开这家店最大的收获?它替我过滤掉了三观不合的人和理念不符的商业合作。”金珂笑着分享书店的经营故事。

2023年初,立在书店门口的小黑板被路人拍照举报,原因是上面写着有关女性主义的语句。此后,社区工作人员频繁造访,读书活动被要求“提前报备”,小红书账号遭遇限流。

但高压之下,方寸书店依然存活。她将这种韧性归结为“微小而具体的抵抗”:“当有人说我吃‘女性主义红利’时,我反而觉得无所谓——10平方米的书店能赚多少钱呢,它只要能存活得久一点,被更多人看到就很好了。”

书店的玻璃门不时被男性推开。“有人看到‘性别是流动的’标语会冷笑,但也有人认真翻阅《男性的衰落》。”金珂观察到,男性读者往往需要经历“特权羞耻感”的挣扎:“我非常欢迎男性读者走进我的书店。因为我觉得,如果有一天要实现权利重构,达到我们追求的平等,没有男性的理解和支持是不行的,否则很容易形成对立的局面。”她特意在书架设置“性别与性别论”专区,让走进书店的男性也能思考与理解女性主义。

面对“为何不做文创产品”的疑问,金珂这样解释:书店月利润仅够支付水电与进货,隔壁甜品区是与西饼屋合租的“生存策略”。“书店能够养活它自己就行,我不想让女性主义被消费主义稀释,书店也不必商业化。” 在此理念下,来找金珂合作的,也大多是小创业者,比如有人想寄卖女性主义周边,有人想寄卖自己出版的女性主义相关的诗集,“大家的观念都比较一致。”

方寸书店内环境图

“独立书店面临很艰难的生存困境,更何况是一家女性主义书店呢。”展望书店的未来,金珂希望书店能够保持现状,不刻意拓展业务,不贪心突破空间。若有其他女性想开类似的书店,她的建议是:“与一家不冲突主题的店铺共享空间,将人工成本和租金成本尽可能地降低,让书店尽可能长久地生存下去。”这也正是方寸书店的生存之道。“一家女性主义书店不需要殉道者,而需要幸存者。”诚挚的话语里满是金珂对女性主义扎根生长的期待。当把书店变成可拆卸、可复制、可嵌入现实缝隙的“思想插件”,或许长久生存下去的同时,能让更多角落长出抵抗的根系。

“如果用一种自然事物比喻女性,你会选择什么?”金珂思索片刻,回答说:“野草,不管多硬的水泥地,野草都会钻出来,它们生命力顽强,不断蔓延生长。”金珂的比喻恰好与上野千鹤子的《快乐上等》形成互文:“野草不需要长成参天大树,能穿透水泥地就是胜利。” 待无数根“野草”突破属于她的土壤,凝聚在一起,必然会成燎原之势,生生不息。

结语:

从书页间流淌的哲思,到空间里栖居的诗意;从盲盒中隐匿的惊喜,到留言墙上绽放的独白;「方寸」不仅是一间书店,更是一座用文字浇筑的方舟,承载着所有不甘沉没的夏娃,栖息着无数女性的心跳。那些关于逃离与重建、疼痛与觉醒的独白,正如波伏娃笔下的“第二性”:我们不是天生的女性,却能在成为女性的路上,把荆棘织成冠冕。任穿堂风掀起一本《阁楼上的疯女人》,百年前的尖叫与今日的笑泪共振,哪怕只是一纸方寸,女性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旷野。

采访结束后,一位女孩在盲盒区被封面的寄语所吸引,从付款到拆封再到投入阅读,你看,短短三分钟时间,就在这方寸书店,一个新的故事正在生长。

记者:刘淑煜;摄影:杨雁然;摄像:杨柔;编辑:李瑶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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