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了:天上天下,唯我混蛋
任璐 2017-08-21 16:16:31

一了

艺术家

禅者

嵩山十方精舍主持

一了,本名朱明,1969年11月生于甘肃皋兰。非僧非道,隐于嵩山。嵩山十方精舍主持。曾于东京、首尔、北京、上海、西安、郑州、兰州等地举办个人作品展,并多次应邀参加美国、德国、意大利、日本、韩国等国举办的当代艺术展。出版个人作品集、文集十余部。作品被中国美术馆等国内外美术馆、博物馆以及当代艺术机构收藏。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唐·贾岛《寻隐者不遇》

进山的那天,嵩山下了雨。山风和雨,飒飒绝立。在此之前,郑州持续的高温已经有个把月了。早在五年前就听说过一了师,但是真正寻至山里,这还是第一次。登封永泰寺太子沟,一个乍看起来和其它没落了的山村并无大异的地方,很难把它和之前看到的一了师徒在山上枕天卧地、纵情撒野的生活联想起来。

一切都被“隐遁”了。

不见一了师,不见他的徒弟,不见那些在石头上栩栩如生的灵兽,甚至,不见一所院落门前标记“十方精舍”。

真真是得童子指路,穿过僻巷,经过山墙,沿着石阶拾步而上,在村落高处,如小孔后之洞天,“十方精舍”豁然开朗。率先迎接我们的,是从木门下方小洞里跳出来的花色小猫。小猫有三,黄白两只,黑白一只,和着隔壁玻璃画室墙上的巨大金斑灵兽,我们便知进入了一了师的道场。

门还未启,应是叨扰过早。在门前徘徊,看过的那些照片纷纷得了应景:门前不规则的巨大石桌是一了师和徒弟们观星望月、烧烤谈天的地方;旁边的半侧竹林覆盖的小径,是徒弟遛狗的经处;巨大的山核桃树,在去年初秋的时候卸了很多核桃;有一个军绿色的机车,比《我的前半生》里陈道明款还更酷。

这些似乎更坚定了我对一了师和他的徒弟们的预期印象——不羁自性。

无论怎么玩,本真依然是做人为艺最珍贵的品质。当人不厚道少人味的时候,再多钱与学历身价光环都是可鄙可怜的。我们处在一个一切追逐快速生效的时代,艺术都在高压锅里速成,文火慢炖的汤味才厚道,但一切等不及了,未长成就被权钱给骟掉了,人格人性才智纷纷消费了。谁稳住自己,在这个时代才是真智者。

—— 一了

木门“吱扭”一声,开了半扇,探出头来的是一了师的徒弟,一道。还“咻”地窜来窜去几道灵活的身影,是猫。

这是我们第一次走进十方精舍,格局倒像传统的山房或农舍——屏风、左右厢房与正堂,走进其中却又完全不一样。有点狭窄的甬道两侧,要么错落着瓦当石碑,要么种着蹿天竹。文人多爱竹,莫非一了师也爱竹?

左侧尚是厢房模样,右侧的“厢房”虽作青砖打扮,却是一个现代化的挑高仓库——这是一了师的画室。桌上地上散落着纸墨笔,墙上的作品巨大而醒目。近身走进那些画作前,只觉窒息。

一了师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不说话,倒是先笑。是咧开嘴,眉眼都在笑的样子。笑容里干净得像个孩子。一瞬间,和那些记忆中的“影像”重叠,成为一个“情理之中却意料之外”的样子——不羁是他,朴野是他,此刻的纯然童趣,竟也是他。

他带了幅新作,和徒弟一起挂于墙上。是风景油画。一了师看着那灰色的天空,说,这灰色我喜欢,多高级。

“是最喜欢灰色吗?”第一次发问。

一了师指了指耳朵,示意我大声些。我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一了师听不到。难怪,著名画家石虎先生曾经在谈一了师绘画时会写,“老天让你失去一只耳朵,会让你的眼睛更加明亮。”“可能那些年听到了太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老天特别心疼眷顾我,才拿去了我的听力。”一了师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我开始扯着嗓子提问。在这山上,天大地大的地方,扯着嗓子喊竟然莫名地如此畅快。一了师倒没有扯着嗓子回答,他的声音是天生的浑亮,带着西北大山的粗粝和风的爽辣。我又指了指那幅新作,问道,“是最喜欢灰色吗?”

“这世道那么乌烟瘴气,不就是灰呼呼的吗?”

“可是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留白,难道不是希望?”

“哈哈哈哈哈……”一了师爽朗地笑,一只小猫跳过来,卧在他身旁假寐,“喝茶喝茶。”正对面的墙角上,端放着一个陶罐,上面刻了“不喝茶如同死人”,是一了师刻的。我对茶所知不多,只是我们用的茶碗,是一了师亲手绘制的,碗底的如鱼一般地东西似是要飞出来一般,教人看了欣喜。

佛陀、上帝,真主都是人创造的,我们面对深不可测、玄妙奥秘的宇宙天地时,需要有一个高于人的精神实体来引导我们近道近神而得安详抚慰,信仰的力量即在于此。但是,当这些都成为文字游戏或者某种标榜时,反却成了俗恶伪善的帮凶。因而我在山上宁可做只相信自己心灵的野人,恬然自适,其它于我如浮云。

—— 一了

大概,这也是一了师笔下的灵兽一种吧?

一了师擅绘灵兽,似虎似豹,似人似鹏,笔触拙朴野逸,在规矩之外,无法无天的得大自在,但整体看去却又充满灵性。那一张张看似凶神恶煞的霹雳怪,看得久了,反倒莫名要流泪了。一了师说,这些灵兽就是他,潜伏在他的灵魂里。

“不要给想法设限。我画的这些灵兽,你说没有,是没有;但是真的没有吗?可能有。《山海经》里那么多的怪物,说不准是真的存在过哩。”

“我来这山上,就是放兽归山了。我就是我画里那禽兽。”一了师说,“禽兽不好吗?这猫,不就是禽兽吗?”一了师摸了摸身旁的小猫,“我活得还不如它哩!”

“怎就不如它了?”

我打滚儿没它打的好。它还是我的老师哩。

堂下,又是一片开怀大笑。

徒弟大概早已习惯了一了师这性情,倒是让我们这初来乍到的人如醍醐灌顶。

啜一口茶,听屋外山雨打竹。自六年前一了师上山至今,追随者众,学徒众多,鸿儒众多,就连小野猫也成群结队地围着他。日本著名评论家海上雅臣先生丶德国汉学家阿克曼先生、《画刊》主编靳卫红丶诗人岛子等先生皆来吃过茶。2007年,韩国著名艺术家金兑庭老先生更是与一了师合作联展。“种子,播下了就不管了。该浇水浇水,完了你该干嘛干嘛。你看那门前的竹林,刚种的时候稀稀拉拉,现在都要把路给遮掩了。”一了师说。

问一了师,不画画的时候干嘛?

“玩呀。还有,捡秋裤。”

“捡秋裤?”

“从上山到现在,捡了二百多条哩!”

“为什么要扔秋裤?”这听起来简直笑话。

“咦~还有尿不湿丶卫生巾丶塑料袋丶袜子丶鞋子丶各种酒瓶饮料罐丶碎玻璃,多了去了。不少热爱自然的人来这里,摆拍一下,晒个图,发个微信,说,我今天和家人一起亲近自然了。就留下了满山遍野的垃圾,他妈的!

在座的弟子大概都有“捡垃圾”的体悟,笑声里有一股滑稽与无奈。

自然无所谓美丑,那不过人的好恶之心而已。人本是欲望的产物,天生为破坏自然而来,可以说,破坏能力愈来愈强烈,自然无所谓人的破坏与爱护,不过人所造成的而过只会恶心死人,自然总是自然的。”一了师说,“与弟子们每每画完知乐而返时,捡拾漫山遍野的游人扔下的各类垃圾,异彩纷呈,一肚子的气呀,但能怎样?乖乖捡吧。”

一了师讲话,目光是幽邃的,像是有一个肉体之上的性灵在讲,喉咙只负责发音。那种空灵的孤独感,是我们不能轻易打破的精神道场。但当他看人,目光里却透露出一种狠劲儿,是要把人给看透的那种。像他画的那所有灵兽的眼睛,你看着,直逼性命。一了师总说,一清要至骨,一俗也要至骨,艺术就是要直指人心,性命毕露。

这种裸呈的状态是极好的,也是一了师在追求的本真泼辣。他在山上疯玩,在涧石上作画,倒不刻意包装“艺术家”身段,反正猫来抱猫,狗来戏狗,饥食困眠,热了光膀。有人说他流氓,有人骂他混蛋,他笑笑说,“昔日释迦牟尼顿悟,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日我得嵩山性灵滋养哺育多年,要说,天上天下,唯我混蛋。

这话我倒是多少听过,释迦牟尼的“我”除了指本我,又指佛性。那一了师的“我”除了一了的本我,是否也有人性之源的况味?那浑然天成、不消打磨得天真质朴哟,存之,我幸!

哈哈大笑。

弟子递过来了助听器,是几个月前去日本配的。这次,是一了师第一次佩戴。一瞬间,大概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一了师连连说:“声音太大了太大了。”本来扯着嗓子喊的采访现场,顿时禁了声。一了师沉默着,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世界一般,眼神望向一处虚无,感受着周遭一切的纷扰。

“那个袋子的声音太大了。”

“你讲话声音太大了。”

“哎哟,嘴巴嚼东西的声音怎么这么大。”

“……”

弟子们纷纷打趣,“师父待会儿您别说话,假装听不到,看看有谁在说您坏话。”

“哈哈哈,我不说话。”一了师笑了,像是孩子发现了新的玩法。

跟一了师说再见时,雨已经停了。大团的云朵簇拥着嵩山山脉。一了师一直在跟我们说,不要慌,慢慢地,吃吃茶,山里逛逛。可我们的步履还是匆忙了,理由无非是都市人工作节奏里的这项那项。

我要跟自己玩了,上山了,再也不和那些人站在一起,山下的规矩统统去他妈的。困了睡觉,饿了吃饭,其它算个囚呀!结实、喜悦的活,边玩边画边拣那些热爱自然的傻逼留下的五彩缤纷无奇不有的垃圾。自然才不要人来热爱哩,真要热爱这样活,那就拿出性命来。认定了,就拿命扑上去,少废话。我总觉自己在以前的某个刹那已经死过了。以临终之眼视万事万物。

—— 一了

想到一了师说“放己归山”,“正因为我放不下,所以我才要放下。人说一了你上山是不是要附庸风雅?我是什么德性就是什么德性,做不了的就不做。在城里玩儿不下去了,就不玩儿了嘛。”

说着云淡风轻,但是除了勇气,这该要多么深刻的慧根去透悟啊!世上更多的人,真要去放下,大抵会觉得要一命呜呼了吧!但真的会一命呜呼吗?当然不会!只不过是慧根不足的借口罢了。

小璐说:

离开嵩山的一瞬间,我发现采访的录音竟没有保存上。这是一次相对来说较为严重的工作失误,从另一个维度却给我了一次机会,去再次在那短暂的相处中深刻体悟一了师和他的作品。因为不能扯谎,更不能杜撰一了师的言谈,只能临时把原计划的对话类人物访谈,改成了一篇伪游记。另外又配上一些一了师过往在微博里的山居笔记,尽可能立体化还原一了师的人物感觉。或许很多人跟我一样,在没见到一了师的时候觉得他应该“龟毛难处”,但是当你走进呢?或许未必如我上文的观感一般,但是一定是更丰富与慈悲的。

唯一让我觉得遗憾的,是一了师在现场有很多乍现的观点并未记录下来。或许只在在座的徒弟与我们心中留有不可言说的影响。所以如有时间,我们还是相约一同上山吧。

一了师作品赏析

一了师语世系列之纸本水墨

我一直在画一些别人说像禽兽一样的东西,老虎,狮子,豹子,它们不是动物,是灵魂里面的自己。我想画出从未见过却又活泼生猛野蛮灿然的画,画出绝不驯服的本来面目。这是骨子里的东西。我从小生长在那个环境,一睁眼就看到光秃秃、荒凉的、不长草的山,故乡那种浑厚、质朴的东西就种在我心里了。我只能按我的活法,才好意思心安理得活下去。这个世界没有主流和中心,只要真诚地表达自己,你就是世界的中心。在中国,艺术家不是被政治利用,就是被资本利用。你很清楚,他们已经没有力量了。他们只有一个光鲜的空壳,里边没有灵魂,烂完了。

—— 一了

一了师语世系列之油画

欲成大事者,必对自己心狠手辣,斩断积习,洗心革面;但对他人心慈手软,以心印心,遍植莲花。释迦、基督皆如是。当然一切随缘任运,境由心造,不勉强不苟求不妄想,通达明洞,才好直见性命,毕露自心。真艺术无不大方质朴,生鲜泼辣。观画如见道心,才入妙绝。

—— 一了

一了师语世系列之瓷瓶、瓷盘

画自己想画得,活自己想活的,越过一切陈法习规、知识口号,让自己知识成为自己,原创独立,生鲜纯然。人生须臾无常,说歇菜就歇菜了,是非云烟,照顾脚下,活在当下呼吸之间的喜悦自在里,才是生命大福气。参差多态才是生命的本质,不必看死人活人时代社会知识文化道德的眼色,只管活向自己心里去。用“生命的本来面目”画画儿、生活着,才是我一生的所求。虚静自心,映照妙有。按铃木大拙说禅:“是喜纯、诚挚与自由”,我的写字画画,人生活法全在这几个字里。

—— 一了

一了师画嵩山

人家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林。我连小隐都不是,我就是一个混混。我只能来嵩山,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没有其他道路更能吸引我的了。我就是这个德行。天上天下,惟我混蛋。我只想成为我自己。我不愿意被任何知识、规范、教条所束缚,我的命只能由我自己来解决与完成。在画的兴处,我就是一个畜牲。当你不再执着于以往的知识和经验,对于一件事物或者一种习惯,它就失去了限制和摆布你的能力。你将获得心灵的自由。没有什么是惟一重要的。活的像一个人,才好。就像一颗树,不要想去呈现自己,是桃树就是桃树,梨树就是梨树,从来不会弄错。

—— 一了

一了师写字

精致往往是堕落的标志。大抵如是。大抵。笔墨该像刀子一样,也像木剑,更像点金魔杖。汉字在我画里不是应景的落款而是绘画本身,并且一定要有全新的方式来呈现,中国书法、文人画应该生长出像巴斯奎特、托姆布雷这样的天才艺术家,至少目前中国看不到一丝希望。体制与世俗的力量,它们很强大,你要处于不被抹杀不被招安。真正的艺术是野生的、自由的状态,要对抗这个恶之庸常的时代。他是一个猛兽在思考。他要面对这个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完全独立自由地从灵魂深处咆哮出来的声音。

—— 一了

一了师陶刻系列

刀下流情,石上见佛。

方寸之间,也是见脾气风意的,

当然我是业余玩刀的。

—— 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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